翠鸟

征文middot小说阿紫


阿紫

文/蒲灵娟

夜里,阿紫做了一个梦,梦见田野的紫鸳鸯花儿开了,紫色的花儿如梦如幻,氤氲起朦胧的紫色云烟。一会儿,她长出了翅膀,变成一只蓝羽毛红嘴巴的鸟儿,在花丛啾啾鸣叫,翩然飞舞。天亮了,窗外的鸟叫声惊醒了阿紫的梦,她躺在床上,紧紧地捂住被子,捂住那个还没有散去温度的梦。

爸爸已煮好了红苕稀饭和咸鸭蛋,然后,爸爸牵着黄牛去地里耕田。阿紫走出门,家门口那棵高大的香椿树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嫩绿的香椿芽挂满枝头。十三岁的阿紫挎着篮子,爬上树,采摘了一篮子的香椿,然后,她去城里卖香椿。

走过弯弯的田埂,走过石桥,走过桑树林,阿紫的额上冒出汗珠,她坐在黄葛树下的石头上歇歇。一阵风吹来,好不凉爽,吹去了阿紫额上的汗珠。她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哦,那片开满紫鸳鸯花的田野。

是的,阿紫是爸爸从花田里捡来的,她是个弃婴。爸爸是个哑巴,一直没有结婚。那是一个四月的早上,三十多岁的爸爸路过紫鸳鸯花田,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他走进去,看见一个背篼,背篼里有个身穿紫色衣裤的女婴,小小的她正挥舞着胳膊哭得起劲。于是,爸爸把女婴抱回家。爸爸咿咿呀呀把女婴递到奶奶怀里,奶奶给她取名阿紫,奶奶笑眯眯地说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孙女。

奶奶用米浆一勺勺喂养阿紫,阿紫的小脸上有了红晕,她是个健康美丽的小女婴。背篼里有张纸条,纸条上写了她的出生时辰。奶奶猜她是个私生女,所以才被遗弃在紫鸳鸯花田。奶奶和爸爸百般疼爱她,在她六岁那年,奶奶去世了,她和爸爸相依为命。

歇了一会,阿紫挎起篮子,继续去往城里。她是个懂事的女孩,知道爸爸忙里忙外,又当爹又当娘,抚养她不容易,所以,今天是周末,阿紫采了香椿去城里卖,换回一些零花钱。城里的集市很热闹,人来人往,不一会,阿紫就卖完了一竹篮的香椿。

捏着几十元钱,阿紫想给爸爸买个礼物,买什么呢?买瓶白酒吧,爸爸喜欢喝酒。阿紫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走进超市,买了一瓶本地产的果酒村老窖。走在回家的路上,阿紫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边走边唱起川北民谣。

三月的乡村美得如诗如幻,油菜花金灿灿的,田路边是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粉色的杏花,香气袭人。老远,阿紫就看见正在耕田的爸爸,爸爸走在黄牛后面,挥舞着一根竹棍,咿呀吆喝着,脖子上套着绳索的黄牛温顺地往前走。阿紫知道爸爸听不见,她调皮地扔过去一粒小石子,爸爸回头,朝她笑,朝她挥手。阿紫听得懂爸爸呀呀的话语,爸爸让她快回去写作业,爸爸希望她好好念书,长大后成为一个有知识有作为的人。

中午,爸爸赶着黄牛回来了,他取下屋梁上一块被柴烟熏得焦黑的腊肉,开始煮午饭。阿紫吸吸鼻子,呵呵,腊肉汤里煮了干豇豆,好香哇,她喜欢吃腊肉和干豇豆。吃午饭了,阿紫递上酒,爸爸开心极了,他打开酒瓶盖,倒满一杯酒,就着腊肉小酌。

下午,阿紫去河边挖鱼腥草,碰见秋生,他比阿紫大一岁,父母在外地打工,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阿紫一见到秋生,就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秋生乐意倾听,他知道阿紫和她爸爸交流不是那么容易。秋生卷起裤管,捉住了一个大螃蟹,螃蟹夹住了他的小指头,阿紫吃吃地笑,秋生皱起了眉头。

风吹过山林,吹过河畔,时间像只青鸟溜走,转眼,到了白兰花开的六月。阿紫真是个野丫头,放学后,她爬上开满白兰花的树,采摘一篮子的白兰花;她会在山林奔跑,像头小鹿追逐山中的飞鸟和野兔;她也喜欢下河捉鱼摸虾,在山水间长大的她,在水里乱刨,便学会了游泳。

阿紫是个快乐的丫头,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幸福和美好!是的,她是在爸爸的背上长大的,爸爸背着她走过日月星辰,走过清新美好的童年。现在,爸爸的背越来越佝偻了,她发现四十几岁的爸爸一下子老了,爸爸不住地咳喘,依然喜欢喝酒,边喝边喘。她忍不住抢过爸爸手里的酒瓶,让爸爸不要喝酒,爱惜身子。

爸爸望着阿紫笑,他比划着手指,咿呀地说自己福气好,有阿紫这么一个漂亮懂事的女儿。此时的阿紫就像一朵淡雅的紫鸳鸯花,开在爸爸的眸子里。

爸爸又想起十三年前那个四月的清晨,田野里的紫鸳鸯花儿开了,扬起紫色的波光,小小的阿紫在背篼里哭,眼泪大滴大滴地湿润了青紫的小脸,他抱着阿紫回家,自此,他有了女儿。每晚,他都睡得很香,总是做着相同的梦:梦见田野开满紫色的花朵,有时是紫茉莉;有时是紫玉兰;有时是紫鸳鸯,而在这些紫色的花丛里,有个紫衣紫裙的小女孩……

爸爸的梦是紫色的,就像眼前身穿紫衣紫裙的阿紫,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爸爸眼帘:儿时的阿紫常常光着脚丫跑过弯弯的田路,跑到山溪边,捏泥巴娃娃,她满脸都是泥。他牵起她的小手,蹲在山溪边,洗去她脸上的泥巴,透明的溪水里,映出父女俩的欢笑。

他带阿紫去山上,采野刺梨果给阿紫吃,他的手被刺藤划出鲜血,可他看阿紫吃得香,就开心地笑了;他带阿紫去小河捉鱼,当他抓住一条鲤鱼,水花溅了他一脸,他捧着鱼,高高兴兴回家给阿紫熬鱼汤;他牵着阿紫的手,走过朝霞和夕阳,一只只白鹭和翠鸟飞来飞去,一朵朵淡紫的牵牛花开满田路,他咿呀地叫,张开双臂,追赶那些鸟儿,阿紫咯咯笑着追在他身后。

时间过得真快,阿紫已经十三岁了,爸爸有了心事,他要挣更多的钱,供女儿今后念大学。可他是哑巴,在城里打工不方便,靠种庄稼挣钱,收入微薄,于是,他承包了村里的鱼塘。

夜晚,爸爸在鱼塘边的小屋里守夜,萤火虫闪闪发亮,歇落在树枝上、花枝上、草丛里,天上繁星似水,星光映亮了弯弯的花草路。阿紫正沿着芬芳的小径走来,她给爸爸送蚊香,秋生默默跟在阿紫身后,他怕长虫(蛇)伤了阿紫。到了夏天,特别是晚上,长虫会溜出来找吃的。

阿紫也怕长虫,爸爸要送她回去,这时,爸爸看见了秋生,他放心了,因为秋生不怕长虫,倒是长虫怕秋生。秋生和阿紫一前一后地走着,夜风轻拂,分外凉爽,秋生告诉阿紫,下学期,他就要去城里念书了,他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阿紫挺高兴,她说:“城里好呀,夏天没蚊子,冬天有暖气,且下雨不走稀泥路。”

秋生眼里有淡淡的忧愁,其实他不想离开乡村,乡村有阿紫呀,但他又不能说出来,他怕说出来阿紫再也不理他了,他怕他与阿紫之间这种白月光一样美好纯真的友谊消失在看不见的风中。秋生回头看看阿紫,星光下的阿紫美得如一个仙女,秋生脸红了,他慌忙跳起来,小鹿似的跑走了。

秋生今晚怎么了?阿紫摇摇头,她觉得秋生忽然变得怪怪的。

清晨,阿紫上学去了。上午,一辆宝马车开进了村子,一个50多岁的男人走下车,打探村里哑巴的住处,村里人带他到鱼塘。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到阿紫爸爸的手里。

爸爸吃惊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男人低下头,沉默了许久,他用手势讲诉了十三年的故事:那时,他在一家单位上班,他和妻子有个女儿,想再生个儿子,他的妻子躲在外地,偷偷生下了阿紫,他不高兴了,要遗弃这个女儿。他对妻子说,如果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要这个女儿,还不如送人。他妻子不愿意把女儿送掉,于是,他背着妻子,乘客运车,来到离家几百里外的乡村,夜里,他把背篼里的女婴放在开满紫鸳鸯花的地里,然后,他溜走了。如今,他做生意有钱了,妻子却因惦记被送掉的女儿,得了抑郁症,他四处打探,才知女儿被哑巴收养,名叫阿紫,他今天来,是想要回女儿。

阿紫的爸爸直摇头,他把钱扔在地上,咿呀地比划着手指:给他再多的钱,他也不会把阿紫还给他!俩个男人争执起来,一个说:“是我的女儿,你凭什么不还给我?”

一个咿呀比划着,意思是:“你当年抛弃了她,她现在和你没关系了。”

村里人围上来,有的说:应该给阿紫更好的生活环境!有的说:养了十三年,哪能说要就要回去,毕竟是个人,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

中午了,阿紫放学回来,她看见鱼塘边聚集了一大群人,她惊慌失措,生怕爱喝酒的爸爸出事,她忙跑过去,却看见爸爸捂着脸呜呜地哭,她从没见爸爸哭得这么伤心?!

“怎么了?”她问爸爸。

那个陌生的男人一把拉着她,眼里也涌出泪水,他说:“孩子,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你搞错了吧?我的爸爸是他!”阿紫挣脱男人的手,指着哑巴说。

过了一会儿,当阿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彻底懵了,亲生爸爸居然找上门来?虽然她从小便知道自己是爸爸从紫鸳鸯地里捡来的,可她的哑巴爸爸却把所有的父爱给了她,她离不开爸爸。她冷冷地对那个开宝马车的男人说:“你走,我不认识你!”

那个男人抱着秃顶的脑袋难过地说:“女儿,当初我丢了你也是迫不得已,我和你妈妈在单位上班,如果超生,我和你妈妈会丢掉工作的。现在,你姐姐念大学了,你妈妈得了抑郁症,住在精神病院里,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们家有别墅,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

听着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再看看无助哭泣的爸爸和陌生的男人,阿紫也哭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她哭着跑去了河畔。秋生追过来,递给她一盒纸巾。阿紫抱着一棵桑树呜呜地哭,她像一朵雨中的花儿,凄然地看着秋生。

秋生想了想,他冷静地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你的亲爸爸给你现在的爸爸足够的补偿,你可以回到城里,毕竟城里条件好许多。”

“住嘴!”阿紫 次朝秋生发火了,她哪也不去,她要留在乡村守着爸爸,今后,她长大了还要给爸爸养老。阿紫哭着跑走了,秋生追不上她,阿紫跑累了,她坐在柳树林里呜呜地哭。

阿紫的亲生爸爸开着宝马车离开了村庄,他决定给女儿时间思考,女儿回不回到他和妻子身边,是不能强求的!炊烟氤氲在阳光中,根根炊烟像绸带子,扭着腰身扶摇直上。阿紫听到了爸爸咿呀呼唤她的声音,她起身回家,爸爸倒了一杯酒,他闷闷地喝酒不说话。阿紫抓住爸爸的手,她不让爸爸喝酒,她告诉爸爸:她不会离开爸爸的!她只有眼前这个爸爸!

爸爸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靥,他点点头,他说他有点醉了,要躺一会。躺在床上,爸爸哪里睡得着,他想了许多许多,想的全是阿紫的明天,他希望阿紫有个好环境,希望阿紫能念好大学,而这一切只有阿紫的亲生父亲才能给予。尽管他心里万分不舍,但他还是决定把阿紫送还给她的亲生爸爸。

周末,喜鹊在树梢欢歌,翠鸟和白鹭飞过山林与河岸,柳林扬起绿色的涟漪,那辆宝马车又开进了村庄,走上走下来一家三口。那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女被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掺扶着,缓缓走近阿紫,她一把搂住阿紫,哭着说:“孩子,终于见到你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内疚在难过在思念你,既然生下你,就该对你负责,不该抛弃你……”

年轻女孩也抱着阿紫,叫她:“妹妹!妹妹!”

顿时,久违的亲情温柔地拨动着阿紫的心弦,她的心湿润而又激动,她默默无语,只是一只手拉着妈妈,一只手拉着姐姐。此时,她觉得自己好幸福,享受到了母爱与亲情。她的爸爸咿咿呀呀地说,他想通了,阿紫在城里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他愿意把阿紫还给这一家子。

“不,爸爸!”阿紫坚定地摇摇头,说她不会离开养育了她十三年的爸爸。阿紫讲诉起了与爸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爸爸撩起清凉的山溪,洗去她脸上的黄泥;爸爸背起她,走过雨天的泥泞路;爸爸在河里捉鱼,给她熬鱼汤;爸爸在灯下为她缝补衣裳;爸爸去城里卖鸡蛋,给她买奶油蛋糕……

这十三年,爸爸又当爹又当妈,真的不容易,她怎么会离开爸爸?!

哦,阿紫的亲生父母也想通了:只要阿紫好好的,她愿意留在哪都行,他们可以常常来看阿紫!

阿紫擦去泪水笑了,她朝那辆驶出村的宝马车挥挥手,然后,她挽着爸爸回到屋里。屋里飘出腊肉排骨煮萝卜干的香味儿,秋生来了,他送给阿紫的爸爸一瓶桂花酒。爸爸挽留秋生一起吃午饭,秋生答应了,他说下学期他也不会离开乡村,他要守着爷爷奶奶,守着鸟语花香的乡村。

一只布谷鸟在窗外“布谷,布谷”地叫,秋生和阿紫同时抬起头,吟起那首民谣:

布谷声声

老枇杷树上黄哟

幺妹娃嗨

栽秧忙起来

傍晚,六月的乡村已没有一颗熟透的黄枇杷挂在树上了,密匝匝的桃子、梨子则挂满青枝绿叶间,紫色的牵牛花弯弯扭扭开满了田路,亮丽的夕阳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身影,正向着绿油油的秧田跑来。

男孩叫着女孩的名字:“阿紫,阿紫!”

“哎”身穿紫衣紫裙的女孩回过头来,她笑靥如花。

此时,秧田里一个中年男人仰起头,他咿咿呀呀地与一只回家的燕子对话。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转载请注明:http://www.cuiniaoa.com/hgmj/7048.html


冀ICP备20001468号-15

当前时间: